LadyAmaranth

深夜失眠……搬文……肉文搬起来好麻烦先不搬了……

阴阳师万事屋番外1:振袖篇

过年期间肝完的几篇一并发出来
依旧单元剧,全系列晴明博雅无差,本篇姑获鸟个人向,全员年龄减十岁
由于这篇主要是熊孩子们的搞事过往,所以是晴明博雅写作cp读作友谊的少年砂糖
比较蠢加不明白链接,读完感兴趣的可以戳我头像读之前几篇

—pls enjoy—

3.振袖

千万盏灯火渐次熄灭,整座城溶入浓浓夜色。

孤月高悬。一片寂静中间或传来一两声鸦啼。

束发的少年蹲在门边,侧耳听着屋外的动静。他一手拿着弓,腰间别着一只火把。屋外早已无人走动,整座宅邸陷入了沉睡。少年提起装着鞋子的小包,轻轻拉开门,赤脚踏上了外廊的木地板。

他弓着身子悄无声息地前行,如同一只狩猎中的豹子。沿着曲折的长廊,他最终走到草木繁盛的后院。少年躲在廊柱后面,谨慎地环顾四周。此时院子里空无一人。

他穿上鞋,跳入半人高的草丛中。这里是院子中极偏僻的一角,数丈开外就是院墙。少年躲过灌木舒展的枝杈,爬上离院墙最近的假山,敏捷的纵身一跃。

“什么人!”

院子的另一角里传来了侍从的声音。

半跪在院墙上的少年捂住嘴,小心的躲在树影中。

“谁在那边?”脚步声传了过来。

他摸了摸墙壁,指尖挖到了一小块碎瓦。用力掷出的碎瓦敲在较远的假山上发出一声脆响,他缩在树后,轻轻的喵了一声。

“怎么了?有人闯进来?”那边响起了另一个侍从的声音。

“没什么,只是一只野猫。”

两个人相协离开,脚步声越来越远,渐渐庭院重归沉寂。少年在裤子上蹭掉掌心沁出的汗水,灵活的翻到墙外。几只蟋蟀被惊的跳起来,他贴墙站立,侧耳听着墙内的动静,心跳正在他耳边轰鸣。

墙内寂静无声,只有少年呼吸着浓重的暗夜,寒意渗进他的肌肤。他点燃手中的火把迈开脚步,今夜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荒地和颓圮的墙壁替换了鳞次栉比的屋舍,跳跃的火焰下他的影子飘忽扭动。少年急冲冲的赶路,窄袖的便服沾上了泥点和灰尘。他时不时回头看看身后,空荡荡的大街上只有他一个人。

绕过下一个拐角,前方似乎出现了一团雾。

少年停下脚步,躲在拐角的院墙后面仔细的观察着,月光的映照下雾气泛着暗紫色,似乎浓稠的透不进风,它缓慢的向着他的方向流淌,窃窃私语遥遥传来,他听不真切,直到一声尖利的笑声划破夜空。

百鬼夜行。

惊恐的少年将火把扔在水坑里,顺着墙上的缺口跳进院内。这座宅子不知道荒废了多久,茂盛的野草甚至长在了院墙的缝隙中。他躲在门后半拉开弓,搭在弓上的利箭泛着金属的冷光。

冷汗顺着鬓角涔涔流下,寂静放大了所有响动,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努力屏住呼吸。如果只是一两个小妖怪他可以轻而易举的脱身,但是现在对方数量众多,要是真的打起来情况会非常棘手。

瘴气扑面而来,他默念咒语,长弓张开如满月,箭镞上汇起的光芒仿佛一小簇火焰。

“人的气味。”门外响起了尖细的声音。

“我闻到了。”

“我也闻到了。”

“男人肉体的香气,”一个娇媚的声音轻笑着说,“不,应该是个少年呢。”

“尝起来一定很鲜美。”

“他在哪里?”

“让我们找找看,”那个娇媚的声音近的几乎是在耳边响起来的,“瞧,这里有一扇门……”

快如闪电的一击打飞了他差点要脱手而出的箭,羽翼捂住了他的嘴,冲到嘴边的尖叫被生生止住。

“别出声。”声音从头顶传来,一柄打开的纸伞盖住了他。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女人的白嫩手臂伸了进来。“谁在那里?”

“是我。”

纸伞十分陈旧,伞后的少年透过伞上的裂缝向外张望,一个身影挡在门口,斗笠上的垂纱遮住了她的脸。

“原来是你在,”刚才听到的娇媚笑声的主人探头看向院子内部,她黑发盘起,额前生着一双淡红的鬼角,朦胧的月光映着她明艳动人的脸庞。“这里似乎有个少年,你看到了吗?”

“我没看到什么少年。”

“真的没有吗?明明刚才还闻到了。”毛茸茸的蛛脚踏进院子,硕大如马驹的蜘蛛眨动着它铜铃大的青色眼睛,锋利的獠牙泛着寒光,蛛腹之上生长着那个美人的半身,从硬壳中露出的纤细的腰不盈一握,白皙的肌肤如象牙般光洁。

“也许你闻到的是我刚才吃掉的人吧,不过倒不是什么少年。”

“还有剩吗?”

“都被我吃掉了。”

“好吧,也许是我搞错了。”美人勾起嘴角露出俏皮的微笑,“你在这里做什么?”

“当然是照顾那些弃婴。”

“啧啧,”她摇了摇头,“你还是老样子呀。”

生长在巨蛛上的美人转身离开,门外停滞的脚步声复又响起。斗笠的垂纱下伸出了一双鸟翅,掩上了陈旧的院门。脚步声越来越远,最后连瘴气都渐渐变淡了。待到瘴气消失殆尽,少年从伞后站起身。

“你救了我?”

鸟翅撩起了斗笠上的垂纱,一张年轻女人的脸露了出来。和刚刚那个美人不同,她的脸庞较圆,下颌的线条也并不锋利,没涂过口脂的嘴唇红润饱满,笑起来的样子甚至让人觉得有些亲切。她身形十分纤细,如同一只鹤。

“这么晚了你跑到这里干什么?”

“我……”

“难道你家里人不要你了?”她的双翼环在胸前,挑着一边的眉毛。

“没有,没有。我……偷偷溜出来的。”少年抓了抓头发。

“喏,你也看到了,现在可不是在外面玩的时间,你差点就成了他们的点心。”她将纸伞别在腰间,“回家去吧。”

“我现在不能回去。”

“哦?和家里吵架了?”

“也没有。我就是……去见个朋友。”

“见朋友?要跑到这么荒凉的地方?你们要在哪里见面?”

少年低下了头。“……罗生门。”

女人皱起了眉,之前捂着他的嘴的翅膀在他头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胡闹。知道夜里去那边有多危险吗?”

“都约好了……”

“那又怎样?”

“就是再危险,我也不能违背约定。”

女人愣了一下,“算了,”她放下了斗笠上的垂纱,“我和你一起去。”

扔在水坑里的火把没办法再使用,女人用树枝和草叶做了一柄新的。他们沿着大道继续走下去,四周静悄悄的。

“刚刚那个长在蜘蛛背上的女人,是谁呀?”少年侧过头问她。

“络新妇。”

想着她的样子少年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她是很可怕的妖怪吧?”

“相较于她的可怕,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更可怕一点。”她转过头看着少年,“怎么?终于知道害怕了?”

“我……我不害怕。”

“不害怕?难道你就想用手里的弓箭打败他们?你这么小,拉得稳弓吗?”

“我才不是小孩子,我已经十多岁了。我的弓术很厉害,不信你看。”少年拉紧长弓默念咒语,灌注法力的箭矢离弦飞出,转瞬间没入远处的树干。

女人看着树干外仅剩的一小节尾羽微微一笑。“你居然会一点阴阳术?技法还不赖。”

“我练了很久。”少年得意的收起弓。

“不过即使是阴阳师,独自遇到百鬼夜行有时也难以全身而退。只用弓箭就想退治络新妇也太莽撞了。”

“我的衣襟里缝了一页《金刚经》,”少年认真的回答,“如果我遇到麻烦,它也会保护我的。”

“真是个被家人宠爱的孩子啊。”女人轻叹。

薄云暂时淡去,月华满溢。大路前方,罗生门静静的立在那里,荒废的城门投下巨大的暗影。

“我们到了。”女人手中的火把渐渐暗淡,火焰跳动了几下后沉入灰烬,一缕缕青烟从木杈上腾起。她扔下火把,抽出腰间的纸伞。

“我的朋友应该也快到了。”少年从腰间抽出一支竹笛。“这把纸伞就是你的武器吗?”

“别小瞧这把伞,”她微微一笑,“这把伞守护过很多孩子。”

万籁俱寂,云朵交替着从明月边流走,夜幕下的罗生门被映的忽明忽暗。

一缕笛声忽然从城门之上流泻而下,轻盈的如飞鸟振翅。少年吹响手中的竹笛,两支笛子彼此应和,合奏沁着月华随风而去。待最后的音符从唇间滑落,城楼上响起了掌声。

“您手中的笛子也是上佳之品,可否愿意借我吹奏一曲?”

少年怔了一下。

“去吧。”女人低声说。她转身躲入黑暗,脚步轻的没有发出一丝响动。“我在这里等你。”

少年点了点头,踏上灰尘密布的木梯。躲在暗处的女人听不清他们又互相说了什么,片刻之后笛声再度响起,这曲子她从未听过,音韵百转千回,如同百年孤寂时光中的一声喟叹。

城门之上归于寂静,少年踩得木梯吱嘎作响。最后他走到她面前,手里多了一支笛子。

“你的朋友回去了?”

“他是来向我道别的,”少年垂着头,“也许以后再也见不到了。作为纪念,他将这笛子送给我了。”

她接过他手中的笛子仔细端详,一青一赤的叶子刻在竹笛两端,盈盈月光下仿佛有露水顺着叶脉流动。

“倒是支漂亮的笛子,”她将笛子还给他,“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家了,被百鬼夜行耽搁了那么久,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在被大家发现之前溜回去。”

少年坐在假山边上,苦恼的皱着眉。当两人走在半路上,由于卯时将至她必须离开,为了避免被别的妖怪盯上,女人将他送进了一处院子。现在离日出还有一小段时间,而这时再赶回去却刚好会遇见仆从早起洒扫。奔波了一整晚,又遇见了百鬼夜行,此时他累的无精打采。

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他的衣服,他一手撑着头,努力想接下来怎么和院子的主人解释他的突然出现。忽然一缕烛光从回廊那一边透过来。

“谁在那边?”

回廊那边伫立着一个穿着小袖的少年,他一头白发,手里提着灯。他被吓得跳起来,而对面的少年脸上依旧挂着温润的微笑。

“怕什么?我又不是妖怪。倒是你,躲在这院子里做什么?”

“我……我只是晚上偷偷溜出家门来着……”

“然后呢?”

“现在回去肯定被家人发现……”

“所以呢?”

“所以免不了要挨一顿骂了……”他懊丧的低下头。

提灯的少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结果你就被送到阴阳寮里来了?”

“啊?这里是阴阳寮?”

“她送你来的时候,你没发现吗?”

“啊……我……不对,你是怎么知道有人送我过来?”

少年只是笑,并不回答。

“你是阴阳师吗?”

“我还没有完成我的修习呢。露水太重了,你先上来吧。”

他走上回廊。“等天亮了,你们是不是就该送我回去了?”

“话说,”少年顿了顿,“你想不想不被责罚?”

他瞪大了双眼。“你有办法?”

少年笑得像只狡黠的狐狸。“有办法,我先带你去找师兄,等到你回家了,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

当一群阴阳师簇拥着他回到位于四条的大宅时,府邸里正因为他的失踪闹得鸡犬不宁。阴阳头和少年的师兄直接去见了他的父亲,其余阴阳师忙碌的准备着驱逐鬼魅的仪式。

依次见过家人之后,他才回到自己的房间坐下。没多久,白发的少年敲响了他的门。

“如果你进门就像他们一样行礼,我就不让你进来了。”

“好吧。”少年干脆直接将门拉开。“如你所愿,没有被责罚吧。”

“虽然如此,” 他请少年进屋坐下,“可是你和你师兄却搞了这么大的阵势。”

“只要说是你在夜里莫名被妖怪拐走了,大家当然会举行驱鬼仪式啊。并且你刚从罗生门回来,当然要好好祛除一下阴气。”

“你怎么知道……你不会一见到我就猜出我是谁了吧?”

“这倒没有。”

“真的?”

“不骗你。”

“那……那你怎么知道我去罗生门了?”

“你身上的鬼气很重,也许,不仅仅是去了罗生门,还遇见百鬼夜行了。”

“真厉害。”他竖起大拇指,“你以后一定是最厉害的阴阳师。不过你知不知道送我来的妖怪叫什么?她一身壶装束,双手就像鹤翅。”

“送你回来的,就是姑获鸟。”

“居然是姑获鸟吗?倒不像传言里那么凶恶。”

“毕竟只是传言嘛。”少年摆摆手,“也许她只是同样把你当做孩子来照顾了。”

“哦……”

“现在我得回去了,一会就要举行驱鬼仪式,在那之前我必须出现。”

“等等,”他喊住起身离开的少年,“你都知道我叫博雅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少年转过身,他的脸上依旧是温润的微笑。“我叫晴明。”

疾风掠过草地,尚未完全枯萎的草叶层层叠叠地荡开波浪。秋意染红了林中枫叶,远山沉淀成黛绿色。傍晚将至,寒意渐盛,庙中僧人点起了檐下的灯盏。

博雅从方丈的房中出来,侍从和僧侣已经打扫好了今晚供他休息的屋子,但他并没有马上回去。暂住于寺庙对于他来说多少有些无聊,他向僧人问了路,独自去了藏经阁。

当他推开门的时候,白发的少年刚点燃案几上的蜡烛。

“晴明!”他惊喜的冲到他面前。“你怎么在这?”

“昨天我随师兄来拜访方丈。”

“保宪大人也在这?太好了!”

“不,师兄他受方丈之托出门了,大约明早才能回来。你怎么也来了?”

“家父和几位好友一起携亲眷外出游玩,由于接下来要进山狩猎,于是让我和妹妹暂时住在这里,直到他们回来。”博雅撇了撇嘴。

“觉得无聊?”

“当然。你在看佛经吗?”

“是啊。”

“阴阳师的修习真枯燥。”

“如果你觉得无聊,不如看看这个吧。”晴明顺手递过一卷和歌集。“这里基本上都是佛经,不过我倒是随身带了它。”

“我可是最搞不懂和歌了,”博雅看了两眼之后将它推了回去。“唉,接下来这几天看来没什么乐子。”

“说到找乐子,当然比不上半夜翻墙去罗生门。”晴明将和歌集收到袖子里。“不过同样是秋日等人,也不一定都是枯燥无聊的。”

“等人哪有不枯燥的?”

“想想看,黄昏淡去,夜晚将临,独自一人站在路边等人的时候,自然心中略有些焦虑,但是也会由于接下来的见面充满期待,待到露水打湿衣衫,对着偶尔路过的行人投来的探寻的目光,也许这样的心情,就刚好适合吟咏和歌。”

博雅的手支在案几上撑着头,望着对面的晴明,黄澄澄的暖光正映着他的脸庞,他背诵着和歌,一脸认真。

“深秋暮霭浓,露华沾我衣。殷勤盼伊人,愿君莫探问。”

“听你这么解读,倒是觉得和歌挺有趣的。”

“总算觉得不那么无聊了?”

“是啊。晴明,接下来的几天来陪我吧。”

“哦?”

“放下佛经少读几天你师兄又不会怪你。我很擅长吹笛子的,不如我吹笛子给你听?而且今夜很晴朗,说不定适合看星星。”

最后晴明收了佛经,去博雅暂居的小院里吃和果子。侍从送上了新煮好的茶,两人将案几摆在回廊里,连博雅的妹妹神乐也一同去聊天。

“我还不知道,那夜你去罗生门干什么?”

“之前曾经在傍晚路过罗生门,听到上面传来了美妙的笛声。后来我也带着笛子去吹,几次之后,城门上有一个声音邀请我在子时之后丑时之前,见他一面。”

“于是你就过去了?”

“是啊。”博雅讲起了那夜的事情,晴明静静听着。“最后我倒是平安回来,结果就在阴阳寮里遇见你了。瞧,我拿回来的就是这支笛子。”

他接过笛子仔细端详。“很漂亮的笛子啊,博雅。”

“不仅漂亮,音色也很好。晴明,你知道的比较多,有没有听说过关于这笛子的事情?”

“这倒没有。”

“可惜了,我本来还想知道它的名字。”

“既然不知道,干脆直接起一个。”神乐放下了手中的和果子想了想,“刻在笛子上的叶子很漂亮,不如就叫叶二吧。”

“这名字很好。”博雅点点头。

院墙附近的灌木里忽然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三人的谈话顿住了。

“请问,是谁在那里?”晴明的手探进了袖子。

“不过是一个四处游历的人。”灌木后隐蔽的木门里走进来一个年轻女人,她穿着雪白的袍子,一张面纱盖住了她的脸。

“今晚,有人会对你们不利。”

“谁要对我们不利?什么意思?”博雅诧异地站起身。

“请带上符纸和弓箭。”她转身离开。

“等等,我们不明白。还有你究竟是谁?”

“事情很快就会发生,请快些做好准备。不过有人会来帮你们的,至于我是谁,”她的脚步顿了顿,“十多年后,我们将会再度相遇。”

她转身离开,木门在她身后合拢。

“神乐,你回到房间里去。无论发生什么,除非我们叫你,不然都不要出来。”博雅神色凝重。

“虽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是似乎很严重。”晴明也站起身,“我去找方丈,博雅,你吩咐侍从们备好马。”

“我这里忙完了就过去找你,你在方丈那里等我吧。”

孤月高悬,一众僧兵手握薙刀立于院中,佛殿内灯火通明,博雅抱着弓箭,晴明站在一旁。

“很晚了啊,晴明,今晚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

“谁知道呢。”

院外忽然传来了沙沙的响动,博雅站直了身子。

“来了。”

响动越来越大,接下来是奇怪的刮擦声,仿佛有什么在抓挠着院墙。所有人都紧张的绷直了身子,时间仿佛忽然陷入停滞,片刻之后,一只手从院墙的那一侧伸了进来。

那是一只腐烂的手,剥落的肌肉下,森森白骨泛着磷火。一颗头颅随后露了出来,空洞的眼窝望着院中众人,大张的嘴吐露出低哑的嘲讽。

一颗又一颗头颅从院墙上露了出来。他们翻身落入院中,身穿沾着泥土的残缺的战甲,手中挥舞着锈蚀的刀剑,摇摇晃晃地冲上来。

无论是薙刀怎样逼退他们的攻击,没有痛感的行尸依旧会再度进攻,即使被切成碎片,手臂和身躯也会在地上爬行,转眼间众多僧兵就被砍翻在地。

晴明挥手掷出几张符纸,然而只能勉强止住几具行尸。博雅射出的箭上张开朱红的结界,但是片刻之后就被劈砍成齑粉。

躲在殿内手无寸铁的僧侣念诵起了佛经,院中阴暗的鬼气稍轻了一些,群尸的步伐也逐渐缓慢,趁此机会僧兵又击倒了几具行尸,双方勉强僵持着。

“这边似乎能坚持一会。”晴明略松了一口气,“此地怎么会有这么多士兵的遗骸?”

“原来这一带曾有将领起兵叛乱,等到叛乱被镇压之后,附近的村落都荒废了,久而久之出现过乱葬岗,貌似这寺庙最初就是超度亡魂的僧人所建。你知道这个令死人复生的术法是什么吗?”

“不太清楚,”他皱起眉。“师兄也许知道,不过似乎诵经对他们有所抑制。”

“我放心不下神乐,”博雅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不知道她那边怎么样了,我还是回去看看。”

“我也去,”晴明拾起一支掉在地上的火把,“你一个人回去太危险了。如果她那边也遇到了行尸,就接她到这里来。”

一片混乱中没人注意到他们离开了,由于大部分人都已经集中到佛殿中,这一路上他们也没有碰见任何人。寺内檐下的灯火尚明,两人沿着回廊一路跑到神乐所在的小院,院墙之内腾起了火光,隐隐传来了喊杀声。

“糟了!”博雅踢开木门,一具侍从的尸体横躺在他面前,他枕着血淋淋的手臂,刺穿胸口的断刀上挂着碎肉。院内横七竖八的倒着断肢,扔在地上的火把伸着烈焰的舌舔舐着骨肉。仅存的几个侍从已经在激战中渐渐退到了屋子门口。

“神乐!”

“哥哥!”屋内传来神乐带着哭声的回应。

“博雅小心!”

一道符咒在他身后飞出,泛着淡淡光芒的结界挡住了一支冷箭。博雅侧身躲过向他掷来的肋差,搭弓射出一箭。箭尖带着朱红的光芒,钉穿了一具扑来的行尸的头颅。

最后一个侍从倒在乱刀之下。剩余的行尸并没有急着拉开屋门,他们举着刀剑,蹒跚着走来。院墙之外响起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抓挠声,越来越多的行尸从墙外爬进来。

“晴明,我去拖住他们,”博雅弯弓搭箭,艰难的吞咽了一下。“等他们向我扑过来,你就冲到屋子里去,带着神乐离开。”

“说什么呢,”晴明单手结印,与博雅背向而立。“我可不会把你置于必死的境地。等下我尽量击退他们,你把所有挡在门前的尸体都射倒。”

为首的行尸高举着刀扑了过来,博雅的箭贯穿了他的颈椎,腐烂的肌肉支撑不了头颅的重量,他的头颅滚落在地,手臂兀自挥舞着长刀。一众行尸张大嘴发出古怪刺耳的嘶吼,仿佛得到号令一般一齐攻来。

“急急如律令!”身后晴明一挥广袖,数张符纸腾空而起。灵力化作暴雨般的利箭纷纷扬扬射向群尸。离他们最近的一批尸体倒下了,而更多的尸体依旧向他们袭来。晴明抽出更多符纸,冷汗顺着他的鬓角流下。

凛冽的剑气破空而至,断肢碎骨四散飞扬,听起来仿佛风抚过枝叶飒飒作响。浓郁的血腥气弥漫开来,群尸的进攻在这凌厉的攻势下顿住了。在他们面前落下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纤细的双腿下踩着木屐,斗笠的垂纱里露出一张温柔的脸,污血顺着伞骨从伞尖滴落。院子的阴影里出现了一个人,黑布蒙着他的脸。

“让开,姑获鸟。”

她昂着头,将博雅和晴明挡在身后。“我不管你为何而来,但是这几个孩子,由我来守护。”

“你也只不过是区区一介妖怪。”

“那又如何,”伞气势汹汹的指着面前的尸群,“我手中的伞比这里的任何一把剑都要利,甚至眨眼间就能刺穿你的心脏!”

他冷哼一声双手结印,古怪的咒语诡异刺耳,刚刚停滞的尸群再度攻来。姑获鸟掠起的身形带着一道残影,伞尖掀起一阵阵疾风将行尸撕碎,断肢零零碎碎的落在地上,在他们面前堆积起来。

远处的男人展开蝠扇,念起了与刚才完全不同的咒语。姑获鸟的身影忽然一滞,一具行尸突破了她的攻击,她用纸伞拦下了他手中的长刀,然而一柄肋差没入了她的腰侧。

“博雅射箭!”晴明焦急地抽出蝠扇。“那是封印的咒语!”

利箭破空飞去,钉穿了那个男人手中的蝠扇。他侧身躲避,依旧被箭尖刺伤了肩膀。晴明手中的蝠扇一挥,数条灵力所化的锁链如蟒蛇般缠向他。男人震碎锁链,未待他拔出肩上的箭,又有两只箭没入他的胸口。

“你们……”

猛虎般的咆哮忽然响彻了整座寺庙。众人抬起头,一只双尾的猫又蹲踞在佛殿的屋檐上,它的身躯庞大如牛,利爪闪着冷光。

“保宪大人回来了!”

对面的男人咒骂了一句,转身隐入黑暗。

“别跑!”博雅再度射出一箭,它擦着男人的手臂没入墙壁,晴明伸手拦住想要追上去的博雅。

“别追了,这件事就交给阴阳寮来调查吧。”他小心的拔出那柄肋差,将愈伤的符纸贴在伤口上。“那人是一个阴阳师。”

“阴阳师?”

“他既然埋伏在这个院子里,看来是冲着你来的。”

“难道说……”

“权力之争,”晴明意味深长的望着博雅。“概莫如是。”

博雅叹了口气,撕开袖子包扎起伤口。符纸起效很快,伤口已经不再渗血了。

“您是怎么知道我们身陷险境的?”

“一个白衣的女人告诉我的,她的脸上带着面纱。”姑获鸟用伞支撑着自己。

“原来是这样。”晴明和博雅对视了一眼。“伤口很深,我可以请师兄为您疗伤。”

“不必了,寺庙不是我久留的地方。而且还有别的孩子等着我照顾。屋子里的那个女孩肯定吓坏了,你们去安慰她吧。”

“可是我的包扎并不能……”

“傻孩子,”柔软温暖的鹤翼轻轻抚过两人头顶,“我是大家的妈妈,我不会有事的。如果你们遇到了什么危险,我还会再次保护你们。”

当一身纯黑狩衣的年轻男人焦急的跑进院子里时,晴明和博雅并肩坐在回廊上。神乐靠在博雅怀里沉沉睡去,脸上还挂着泪痕。

“你们没事就好。”男人舒了一口气,抬袖擦去额头上的汗水。“我收到一封信请我即刻返回,没想到这里居然发生了这样可怕的事情。”

猫又已经变成了平常的大小,懒洋洋的蜷在他肩上。

“暂时结束而已。”晴明站起身,拾起地上被利箭贯穿的蝠扇。

“我曾以为这件事会调查很久,没想到这么快。”

阴阳寮内博雅捧着茶盏坐在案几对面,晴明正手执毛笔誊写经书。暮秋时节庭院中的草木已经枯萎,新的暗涌与寒风一同酝酿。

“接下来会发生点什么也不一定。”晴明手中的笔尖饱沾了墨水,他将桌上的卷轴展平,仔细地写着下一段。

“我倒是有些在意那夜出现在庭院中的女人是谁。”

“至于她,我们只需静静等待。依她所说,十多年后她还会出现。”

“也是。最近你有听到姑获鸟的消息吗?那夜她伤的很重。”

“有听到过。”晴明抄完最后一段经文然后放下毛笔。“妖与人不同,她的伤口愈合无需太久,你不要过于担心。”

“那就好……”

“看你的样子,还有什么别的事情想要说吧。”

“瞒不过你啊,晴明。”

“说吧。”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那个阴阳师的事情……”博雅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单手支着下颌。“我曾经以为鬼才是更可怕的存在,结果素未谋面的阴阳师为了钱财不惜驱使尸体行刺,而仅有一面之缘的姑获鸟却能单纯的出于对孩子的关爱挺身而出保护我们。”

“大部分妖怪都只遵从纯粹的爱与恨,至于那个阴阳师,不过受雇杀人而已,”晴明为自己倒了一盏茶,“下咒也好,作祟也好,总是有些人会因为贪欲接下这样的委托。”

“晴明,那你……你也有这样的能力吗?我知道你一直是个极具天赋的阴阳师。就比如后院池塘里游着的锦鲤,你也能隔空取走它们的性命吗?”

“如果我说能,你会害怕吗?”晴明望着博雅,语气淡淡的。

“不会。”

“为什么?”

“我想,你不会那样做。无论是无聊时取乐,还是重金下的委托,你都不会轻易取走任何性命。”

“能听到你这么说,我很高兴。”

“除此之外,我和神乐一直想要送姑获鸟一样礼物作为感谢。”

“哦?”

“我们想了很久,但是没有想到合适的。”

晴明转头望了望窗外,一片枯叶正从枝头凋落。“天气转凉了啊,作为受到照顾的孩子,不如为她添一件新衣。”

“我和神乐还有一些银子,就为她做一件振袖吧。”

“顺便也为她换一柄新伞吧。”晴明拿出一只荷包。

时光不疾不徐的逝去,冰雪悄无声息地落满枝头又渐渐融化。博雅时不时仍旧去罗生门吹笛子,只不过不是在夜里。暮秋的那一别之后他们很久没有见过面,直到不久前他才收到了晴明的一封信。

他将要乘船渡海赴唐游历数年,他在信里如此写到。博雅没有想到相隔如此长的一段时间后收到的这封信居然是告别的信,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等到那件振袖做完的时候,他已改入臣籍,神乐时不时做一些怪梦,请来的阴阳师们都束手无策。他想这些事情晴明应该都知道,而信上只寥寥写了几句祝福,淡淡的,倒是有点像他一贯的风格。

他从未问过晴明的年龄,他们看起来年纪相仿,然而无论是权力斗争还是阴阳之理,晴明都比他看的更透彻一些,即便如此,他们之前的几次见面中,无论他说什么,大部分时候晴明也只是温润的笑,那笑容似乎有些无从捉摸。与晴明的初次相遇曾令他的深夜奇遇圆满结束,而接下来他们也曾短暂的并肩而战过,虽然不知晴明怎么想,但是于他来说,晴明是无可替代的。

信封里还有一样东西,抖落出来是一张短笺,娟秀的一行小字边上沾着一片鹤羽。

孩子,谢谢你们的衣服。

至少他们三人的心意还是传达到了。博雅无声的笑笑,决定一会出门吹笛子。他无比肯定他们还会再相遇,也许那时他已经长大姑获鸟不会再叫他孩子,也许那时晴明已经是名满天下的阴阳师,他相信着重逢,不仅仅是因为那个神秘女人的预言。露华和春风会交替浸润着重逢前的岁月,焦虑与期待也许会令这等待变得有些漫长,不过这样的心情,让人想伴着笛声吟咏和歌。


—碎碎念分割—

此次的和歌改编自《万叶集》
原文:誰そ彼とわれをな問ひそ、九月の露に濡れつつ、君待つわれそ
赵乐甡译版:休问我,彼为谁;九月露沾衣,是我,待君会。
钱钱稻译版:长月黄昏后,伫立露沾身;莫问我为谁,我自待伊人。
为了贴近剧情按照自己的理解将两个译版拼接了一下,就是文里的样子啦
即使没有打湿衣服的露水,吹着叶二等晴明的时候,也会情不自禁的说一句“殷勤盼伊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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